众所周知，以ACG文化发家的B站，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学习网站。在B站，“逢考必过”是最美好的祝愿，“满分作文”是对UP主文案的最高赞美；任何一条视频，但凡涉及课本中出现过的内容，弹幕就会飘满相关知识点；在视频评论区中，自告奋勇总结概括视频内容的“课代表”，永远会获得超高点赞。这也难怪，3亿B站用户，一亿多活跃用户，大半都是学生党，再加上这届进入社会和职场仍旧保持高昂学习热情的Z世代年轻人，按照B站CEO陈睿的说法，“过去12个月里，有近1亿用户在B站观看知识类视频，相当于同年高考人数的9倍”。2020年，疫情带来网课热潮，并由此催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这让知识类视频提供者在这一年正式迎来了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1月30日晚，被B站用户戏称为“UP主罚站大会”的、一年一度的“BILIBILIPOWER UP”（以下简称“BPU”或“百大”）颁奖礼落幕。如果我们认同B站是“Z世代”青年的聚集地，那么将“BPU”获奖者所代表的内容生产方向，称之为“观察年轻人的窗口”抑或“新一代视频内容创作的风向标”，都不为过。在“BPU”的获奖名单中，知识类UP主占据了百大20+席位， 罗翔、半佛仙人等“硬核”知识区UP主的确是2020年的“当红炸子鸡”，但仔细看完百大名单、多泡几天B站，你会发现“B站是一个学习网站”还有更广阔的含义。“罗翔说刑法”，一定是2020年B站最出圈的UP主。就像在学校上课那样，在B站上，弹幕以排山倒海的“老师好”欢迎他；以铺天盖地的“谢谢老师”送别他。“全文背诵”是观看罗翔视频的日常感慨，“注入灵魂”是对罗翔影响力之深的最高礼赞。B站建站十多年来，粉丝过千万的UP主只有两个，游戏区UP主老番茄是十年元老，而罗翔是2020年入驻的B站新人。即便从来不上B站的人，如今也早已通过主流媒体和他出圈的视频认识了罗翔。大家都知道了，这位中国政法大学的刑法学教授总是一本正经地普及刑法但观众听来却宛若脱口秀现场。知道他刑法小相声总是流水的案件铁打的“张三”，知道这位“法外狂徒”曾经犯下无数令人瞠目结舌的罪行：“我强奸自己犯法吗？”“熊猫咬我，我能把熊猫打死吗？”甚至也会有人知道，张三不仅仅是张三。罗翔说：“人心隐藏着整个世界的败坏，我们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张三”。是的，罗翔在普及刑法的同时，也会讨论到人心和哲学。那么，为什么足以跻身主流知识偶像之列的罗翔，率先得到了年轻人的喜欢？的确，罗翔在他丰富的教学经验中，找到了将年轻人迎入法律世界的先决条件：以平等的姿态分享知识，而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传授知识。而这恰恰也是视频时代，知识类UP主与观众沟通的基础。但罗翔的成功，还在于他无懈可击的专业知识，和超乎知识之上的哲学升华。作为法大教授，他在法律观点上专业性毋庸置疑；而他不加掩饰的犀利表达，又让知识充满了态度和温度。B站青年正处于好奇心与求知欲的旺盛期，又处于青春叛逆期，他们在罗翔的辩证式论证中，得到了知识与思辨上的极大满足。进一步地，罗翔又将法律知识在人性与哲学层面上进行升华，这给正直价值观塑造阶段的青年带来极大的冲击——那是一种源自哲学与智慧的感动。许多粉丝，会因此将罗翔视为精神导师，从而产生更深层次的信赖。我们可以用“笑声+知识+泪目”来总结罗翔模式。只要稍加关注，就不难发现，这也是几乎每一个知识区大UP主的法宝。拥有医学博士背景的东北UP主“兔叭咯”，开口就有李诞内味儿，他擅长从年轻人日常会遇到的生活问题切入，讲解后隐藏的医学机制，《如何解决一学习就困？》的视频深受广大“特困生”欢迎，在B站的播放量突破400万。今年入围百大的新人“所长林超”，一直坚持每期视频通过某一单一模型去阐释一个宏大问题，带用户去“feel”复杂多维世界的某一个面向。但看过他的所有视频会发现他想传递的是思考世界的方法论：当了解几十种思维角度与方式后，就会发现看待世界上任何一个现象，都能同时形成多种不同解法。很难想象，中学生的噩梦鲁迅，在B站上是热门内容；生物书上不足一个章节的古生物学知识，在UP主“芳斯塔芙”的演绎下拥有170多万死忠爱好者。当鲁迅从枯燥的“全文背诵”被还原成一个有着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的人；当古生物的故事在奇奇怪怪的比喻和气贯长虹的词藻中，被讲述出史诗的壮阔，兴衰的哀歌。年轻人对它们的拥趸，可以不亚于对游戏的热情。在B站上造出了“鲁迅热”的那个UP主叫“智能路障”。如果我们去回溯路障以前的视频，会发现一条非常有趣的路径：起先，他在游戏区讲述赛车类游戏的兴衰史；后来，他揭穿游戏中的抽奖陷阱；再后来，他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劝大家多读书，并在随后像下了一个赌注一样，阅尽资料，开始讲述鲁迅。他比B站上大多数用户稍稍年长一些，经历过大起大落，也比他们拥有更丰富的社会经验和阅历。在B站上，关于人生和阅历的分享是点击率很高的品类。甚至是生活区的UP主，也会时常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和朋友吵架应该怎么办、大学四年应该如何度过，以及，如何面对生命中的“至暗时刻”。这正是一代人成长中的迷惘。当他们迷茫，他们会使用自己最熟悉也最信赖的方式去寻找答案。他们喜欢玩游戏，也喜欢看漫画，所以早期的B站，崛起了一大批ACG和二次元UP主。这些UP主回答了他们“好不好玩”“怎么玩”和“好不好看”“为什么好看”的问题。玩的游戏多了，吃亏也多，疑惑也多，所以像智能路障这样的UP主开始回答“为什么游戏抽奖总是不中”。当他们关掉电视，放下游戏手柄，面对现实和成长，他们要继续发问——成绩上不去怎么办？于是有了专门介绍学习方法的UP主“蜡笔和小勋”。长得太胖大家都笑我怎么办？于是打开了“周六野Zoey”的健身视频。陷入了少年维特之烦恼怎么办？情感专家“沈奕斐”那里似乎能找到答案。考不上大学怎么办？那个游戏区的UP主智能路障用他的人生给出参考：即使不能继续学业，也永远不能放弃读书。当一代代看着B站长大的年轻人开始步入社会、组成家庭，他们更要发问——哪个小伙子不想开车，但我应该开什么车？于是汽车测评UP主“极速拍档”被添入了关注列表。想生孩子又怕失去了自由的生活怎么办？那个叫做“Alex绝对是个妞”的UP主，用自己的辣妈日常，去除年轻人的生育恐慌。2020年，突然放了个长假，可隔离起来会饿死怎么办？点开押韵狂魔“绵羊料理”的视频，听着美食博主的数来宝，就能照虎画猫把饭做熟了。除了硬核和狭义的知识，年轻人面对的更广泛的生活难题，似乎都能在B站上找到真实而可操作的答案——健身、情感、车评、美食、母婴……这些陪伴并帮助年轻人成长的视频，和他们一起完成了更广阔范围内的求索。连续两年，B站的BPU颁奖礼，将“年度最佳作品”颁给了UP主“老师好我是何同学”。2019年，何同学的获奖作品是一条关于5G的体验视频。当他困惑于4G已经足够快，5G更高的网速又能带来怎样的改变时，话锋一转，他将时间调回4G开始之前。▲何同学与600万粉丝ID合影，被赞“理科男的浪漫”。那时候，没有人能预料短视频的崛起，高端手游市场的兴盛，更不用提手机支付、二维码、多方视频会议……科技总是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大程度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而这就是视频类知识与信息提供者迎来黄金时代的另一个原因。无论人类社会如何发展，无论我们可能面对的是奥威尔的未来还是赫胥黎的未来，都不会有任何一代人是不需要获取知识和信息的。求知是每个人面对生长的本能。而恰好，Z时代是成长于互联网发达时期的一代。1999年出生的何同学，甚至没有经历过拨号上网的时代。他们的思维方式，就是有着强烈画面感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们创造了颜文字、热衷于表情包。而相比上一代，他们也的确更擅长用视频的方式表达。在信息的传达上，视频显然有着文字所难以企及的优势——单单看着文字描述，许多人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做饭；当他们决定健身，对文字健身指南的错误理解可能会让他们事倍功半。1980年代出生的人，笃信无图无真相。对于Z时代的年轻人来说，恐怕有图也未必有真相。唯有信息传达更全面的视频，可以让他们放心大胆又便捷地享用。当然，有些遗憾，也可能会因此形成：那种对于人类优美文字的惬意欣赏；那种将小说故事在头脑中肆意编织的独属于个人的独立想象；那种在字与字之间、词与词之间驻足深思的可能性。但也许又不必太过担心。那个让B站年轻人重新爱上了鲁迅的UP主“智能路障”，他在他的视频中一再提醒：要读书，希望我的观众都去读书。而我们年度最红的UP主罗翔，郑重推荐并解读过《罪与罚》、《复活》、苏格拉底与柏拉图。他在B站上传的第一条视频里这样说道：“我只是海滩上的一名拾贝者，借助这个平台，让大家看到贝壳（刑法学）的美丽。但更重要的，是希望同学们能够看到贝壳后面的大海，是多么的广袤。希望同学们能够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得更加欢畅。”这届年轻人爱上B站学习更重要的意义，或许不止于每则几分钟或几十分钟的视频本身，而是他们因为这段视频去到了哪里。每一个视频作品就好像一扇门，它是Z世代通往广袤世界的入口，而不是终点。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广东学联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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